尹阑舟没有理他，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假人手中那盏灯上。
和她出门时提的一模一样。
但她的那盏已经掉在了潭底，那此刻出现在这里的……
“她手中的，是不是她的命灯？”
她用心声问道。
“八成是。”
梁河鹭敛了笑意。
尹阑舟握紧了手中的杏枝：“想办法把它弄灭。”
说罢，她举枝向假人刺去。可是假人并不接招，躲过一招后脚步微动，竟直接朝梁河鹭扑了过去。
梁河鹭目光一闪，想擒住她的手臂，却被挥杆挡住，于是他顺势抓住木杆，向那假人凑近。
“什么意思，针对我？”
面对他的质问，假人只是扯出一个熟悉的微笑。然而在他目光不及之处，周围的水汽向两人共持着的灯杆涌来，顺着木纹向上爬，一点一点靠近梁河鹭。
“梁河鹭，松手！”
梁河鹭如梦初醒，忙松手避开。那水汽险些碰到他，此刻竟不甘心地脱离灯杆向他追来。
尹阑舟飞身踩住灯杆低垂的一侧，假人手一抖，险些没将这命灯拿稳。但是这人虽不是真人，反应却极快，掌心下压，木杆上翻，直接将尹阑舟挑起。
“不要和她过久相触，也不要同时触碰一个物件，更重要的是，躲开她朝你扔来的一切东西！”
尹阑舟稳住身形，挥枝打散了那氤氲水汽。
梁河鹭不知在哪折了节竹枝，挡住再次向他击来的假人：“不是，她为什么就一直追着我一个人打？！”
尹阑舟顿了顿：“许是因为，我和她是同一人？”
“幻境里的东西哪有这么懂事，还懂这些？”他下意识反驳，说完后仔细一想，手下剑招都恨得狠了三分。
“尹阑舟！”他连出三剑：“不会是你心里面就想杀我，所以她对我杀意才格外重吧。”
那头沉默了。
梁河鹭哼了一声，趁机刺中假人的手五里，借她手臂酸软的功夫，挥枝一挑，那盏灯顿时飞了出去。
假人反应过来，也顾不上梁河鹭，转身就要去接命灯。但尹阑舟在一旁飞身而起，将那盏灯直直踢入了一旁的潭水中。
假人正要去捞灯，但刚走出几步，那双眼中的灵气就消散了，她的脚步愈发缓慢，整个人枯朽下去。
梁河鹭随手把竹枝一丢，走到尹阑舟身旁来，一言不发。
先前是因为“相思”的缘故，怀疑过梁河鹭是药师，故而对他起过杀心；但现在有他爹跳出来，梁河鹭大约就是被冤枉的了。
不过他们刚一见面的时候，梁河鹭就想毒杀她，那她对这人有敌意也很正常吧。
脑海中一番激烈对抗，面对这情形，尹阑舟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
所幸身边这人主动开了口。
他叹了口气：“你在岸边等我吧，我下水去看看。”
说罢，他迈开长腿，向水潭走去；尹阑舟目送他下水后，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闭眼调息。
她身子还没全好，此刻确实有些元气不足了。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水潭中的动静把她从冥想中拉了出来。
扭头一看，少年正甩着额发上的水珠，准备着上岸。
晶莹的水渍附着在他那两片薄唇上，将那唇上的色彩显得更加嫣红诱人。
梁河鹭抬头迎上尹阑舟的目光后，要上岸的动作便被搁置了。他双手撑在岸边，微微弯了弯眼睛：“看什么呢？”
尹阑舟眨了眨眼，诚实道：“你好看。”
听到这三个字，梁河鹭嘴角的弧度明显抖了抖：“是吗。我这么好看，你怎么还舍得杀我啊？”
那笑容越看越幽怨，尹阑舟皮笑肉不笑：“两码事。”
她转移话题：“下面有出口吗。”
“没有。”
梁河鹭适可而止，拉住尹阑舟伸来的那只手，顺势上岸：“山顶的法殿不会设镜，现在就只有山下这一片屋舍还没有察看过。你我兵分两路，节省些时间。”
尹阑舟听从他的安排，起身去搜寻出口，梁河鹭就往与她相反的方向去了。
山下是外门弟子的住处，通常更加繁杂拥挤。一时间，各个屋舍中的烛火亮起又被熄灭，反反复复，在这个荒凉的地方竟让人感到了一丝别样的热闹。
半个时辰后，尹阑舟吹灭第二十三盏命灯，一无所获地走出屋门，和梁河鹭撞了个正着。
“都找过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梁河鹭有些不可思议地往尹阑舟身后看了一眼。
尹阑舟点头。
都找过了。
都没有。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两人双双陷入沉思。
尹阑舟的想法又回到了原点。她正想着，要不要再回山顶水潭试一试，梁河鹭的声音却突然蹦了出来。
“好像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被称之为‘镜’。”他抬起头：“在后山。”
尹阑舟跟随他往山顶看去，轻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要回去啊。
白忙活。
……
又是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尹阑舟第三次见到那影壁的时候，已经累得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了。
这次他们一路直行，不久就到了后山灵障处。梁河鹭轻车熟路破了印，两人走入更加幽暗诡异的丛林中。
这里连一丝风都没有，因此也听不见草木的沙沙声，极度的安静反而更加令人不安。
“要去什么地方？”
尹阑舟忍不住发问。
“很快，穿过前面这个山洞就到了。”
梁河鹭走在前方，抬手掀起挡路的一截枝杈。面前的浓绿被翻开，露出一个幽深的，犹如怪物巨口的山洞。
尹阑舟不由自主地吞咽一口。
“怎么，不敢进啊。”梁河鹭扬眉。
她定了定心神，咬着牙瞪了梁河鹭一眼，抬脚走了进去。
黑暗完全将她包裹住的一瞬，她不禁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亲身进入了梦境之中。
血，粘腻腥稠的血；轻晃着的铜铃，还有——
尹阑舟摇了摇脑袋。
不是，这不是梦，这里不是药人营，也不是出岫阁……
冷静！冷静！
“爻九……”
熟悉的声音响起，尹阑舟一下子瞪大了眼——前方依旧伸手不见五指，但依稀飘过了一幅精美的鹤纹。
她浑身的血液凝固了，站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有什么就在她面前，明亮得让人无法忽视。那缎面的鹤翩翩把黑暗搅乱，一张惨白没有血色的脸从散开的黑屋中钻了出来。
“爻九……”
尹郁恒说话时嘴唇一张一合，僵硬得不像活人。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刀。
“你是用哪只手，伤了我？”
尹阑舟额上冒出了冷汗，双唇根本无法张开。她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
尹郁恒伸手朝她抓来，同时，她腰上一紧——
这一紧不知为何让她的四肢恢复了知觉。她忙打掉抓着她衣带的那只手，往一侧洞壁退去。
“怎么了？”
梁河鹭甩了甩那只刚被打了的手，有些奇怪。他看不清尹阑舟的脸，但听得见她鼻腔中溢出的粗重喘息。
“尹阑舟？”
他又叫了一声。
尹阑舟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听见梁河鹭这么一叫，正把她从恐惧中拉了出来。
“这里太黑了，我抓着你的衣带走，不然我怕会出意外。”
似乎是察觉到她状态不对，梁河鹭把语气放软了一些：“你没事吧？刚才吓到你了？”
“没事。”
尹阑舟站直：“你站到我旁边来。”
梁河鹭此时倒是不犟了，尹阑舟感觉到柔软的袖摆蹭了蹭她的手。她张开手指，将他的袖摆攥进了手心。
“你走，我抓着你。”
她说。
有了旁边有个人的实感以后，整个人倒是安心了不少，刚才眼前的幻象再也没出现过。
不知怎么回事，越往前走，越觉得前方亮了起来；尹阑舟心里默默想着，莫不是在这耽搁太久，外头已经破晓了？
梁河鹭突然停了下来。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