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呜咽淹没在倾盆暴雨声中,微弱得如同死神的低笑。
窗外。
雨更大了,砸在将军府的琉璃瓦上,碎成一片冰冷绝望的声响。
将军府东暖阁内!
烛火在雨夜的风中摇曳不定,窗棂被豆大的雨点砸得噼啪作响。
门帘猛地被掀起,带进一股裹挟着寒雨湿气的劲风。
晏朝暮一身玄色大氅,肩头已被雨水浸透深色,水珠顺着衣料滚落,在脚下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暗痕。
他眉宇间带着彻夜奔波的疲惫,更有一层驱不散的阴霾。
沈念枝靠在引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几分清明。她看着晏朝暮凝重的神色,心头莫名一紧。
“如何?”她声音有些发紧。
晏朝暮解下湿冷的大氅扔给老穆,走到榻前,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地注视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
“秦阁老……”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得如同窗外滚过的闷雷,“……死了。”
沈念枝瞳孔骤然收缩,指尖猛地掐进锦褥!
“就在今日午后,”晏朝暮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冷意,“他在宫门前……撞柱了。”
他眼前仿佛又闪过那惨烈的一幕——白发苍苍的老人,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冰冷的御阶,鲜血瞬间染红了白玉石阶……
“血溅御阶……”晏朝暮喉结滚动了一下,“当场……气绝。”
沈念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靖康女王‘仁慈’,”晏朝暮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讥讽,“念其‘忠烈’,开恩将秦明月的斩首之期……延后五日。”
他看向沈念枝,眼神锐利如刀锋:“用秦阁老一条命,一条曾为东藜立下赫赫军功的老臣性命,只换来他女儿……多活五天!”
“何其……不值!”
最后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进沈念枝的心口。
她闭上眼,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重生一世,她以为自己能改变些什么,能护住身边的人。
可秦阁老还是死了。
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而她,依旧无能为力。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苦涩的自嘲从她唇边溢出。
晏朝暮看着她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和紧闭的眼睑下微微颤动的睫毛,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甚。他移开目光,强迫自己继续汇报。
“杜烨和穆云朗的关系,查清了。”
沈念枝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死寂的寒潭。
“并非亲属。”晏朝暮声音恢复公事公办的冷静,“是接济。”
“穆云朗出身北地寒门,家徒四壁,却极有才学。去年秋闱后,他变卖家产,只身赴京赶考。”
他眼前似乎浮现出暗卫密报中的描述——
【崎岖山道上,一伙凶悍山匪拦住了那辆破旧的驴车。衣衫褴褛的书生死死护住仅有的几卷书,眼中是绝望的倔强。千钧一发之际,一队巡边归来的官兵路过,为首的青年将领弯弓搭箭,箭无虚发,惊退了匪徒。那将领,正是时任礼部侍郎、奉命巡查驿道的杜烨。】
“杜烨途径北地,恰遇穆云朗被山匪劫掠。”晏朝暮言简意赅,“杜烨出手相救,见他谈吐不凡,才情出众,便起了惜才之心。”
“得知穆云朗家贫,赴京艰难,杜烨便一路照拂,将他带到京城。不仅资助他赁居在城南陋巷,还介绍他在其表亲的‘松墨斋’做短工,贴补生计。”
“杜烨欣赏他的才华,认为他必能高中。”晏朝暮顿了顿,“所以,一直暗中接济。”
沈念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的寒冰更深了一层。
“至于其他……”晏朝暮眉头紧锁,“线索断了。”
“松墨斋那批定制松烟墨的具体流向,尤其是穆云朗经手过的那部分,查无可查。”
“所有可能的知情人,要么三缄其口,要么……已经‘意外身亡’。”
他抬眼,目光沉沉地看向沈念枝:“有人在暗中清扫痕迹,动作极快,且……不留余地。”
“是皇姨母。”沈念枝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她在阻止我们深挖下去。”
晏朝暮默认。
短暂的沉默在雨声中弥漫。
“换个方向。”沈念枝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决绝的沙哑。
晏朝暮看向她。
“查杜烨本人。”沈念枝的目光锐利起来,“他为何要构陷明月?仅仅因为皇姨母的授意?还是……他本身就有把柄被抓住,不得不从?”
“或者,”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查他最近接触过什么人,尤其是……与女王身边人有关的。”
晏朝暮眸光微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注意到沈念枝试图撑起身子,动作牵扯到背上的伤口,让她蹙紧了眉头。
“你的伤……”
“好多了。”沈念枝打断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伤口的钝痛,“能下床走动了。”
她掀开锦被,动作缓慢却坚定地挪到榻边。
“你要做什么?”晏朝暮下意识地伸手想扶,却被她轻轻避开。
“去诏狱。”沈念枝站稳身形,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见明月。”
晏朝暮眉头紧锁:“现在?女王的人……”
“我知道。”沈念枝看向他,“所以,需要你提前打点好一切。”
她的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请求:“让我见她一面。”
晏朝暮沉默地注视着她片刻,那双清澈眼眸深处,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为挚友燃烧的火焰。
他最终颔首:“好。我去安排。”
*
雨势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得如同泼墨。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湿漉漉的宫巷中缓缓行驶,最终停在诏狱那扇沉重、低矮的青石门前。
晏朝暮先下了车,警惕地扫视四周。
确认无异后,他转身,伸手欲扶车内的沈念枝。
沈念枝搭着他的手臂,借力下了车。
她裹着一件素色的斗篷,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苍白的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