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楚那是哪一个夜晚了,夜的静谧笼罩着一切,我刚睡去不久,便被枕头下手机的震动声惊扰。睡眼惺忪中,我伸手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微信顶栏那个亲昵的名字格外耀眼——简。我盯着这个熟悉却莫名让我心生伤感的名字,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先是涌起一阵喜悦,那喜悦浓烈得近乎惊喜,仿佛不敢相信她竟会主动联系我一般。犹豫了片刻后,我怀着按捺不住的兴奋,赶忙打开了消息。
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句简短至极的话,“今天凌晨,我把自己给他了”。那短短几个字,如同锋利的刀刃,直直地刺进我的心底,触目惊心,让我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简向来是个不怎么主动联系我的人啊,偶尔她会到我的留言版上留下几句像是“为什么一定要抬头才能看到天空”“一切安好”“越努力越幸运”之类彼此鼓励的话语,可那也大多是在她无聊的、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而我呢,隔三差五也会给她发上几句问候或是分享,其实也并不奢求她当时就能收到,或者给我回复。我们就像是两个在时光长河里各自漂泊的人,诉说着已然成为过去的事情,那些话语常常因为时间的间隔而断了篇,可我却依旧执拗地在这没有生命的字里行间,努力找寻着那细微处的感动与依恋,仿佛那些许的温情,就是我心底最珍贵的宝藏。
她向我诉说她现在的生活时,话语里总会带着一点倔强的忧郁、哀愁,甚至还透着些失望,从来都是那么直白了当,从不拐弯抹角。就如同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宛如在晴朗的冬日里,毫无征兆地开启了一场雪的狂欢,让我猝不及防,更无从弥补内心那瞬间被撕裂开的空洞。
我也不知为何,内心竟是如此的难过,眼眶发酸,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就在我沉浸在这难过的情绪中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她又发来了信息,“我现在很想你。”她说。我看着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反反复复翻动着她发来的短信,目光又落在聊天背景里的她身上,那是多年前我在街头为她拍的照片呀。照片里的她,像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要给她一个能枕到天亮的肩膀,可此时此刻,我却全然没了主意,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她才好,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那夜,我彻底失眠了,思绪如脱缰的野马,肆意蔓延。我似乎还落了泪,那泪并不多,刚从眼角滑落,擦掉后便干涸了,只在脸颊上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痕迹。我躺在床上,想了好多好多,关于年少时的无知与轻狂,那些懵懂的恋爱和轻易许下的承诺,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可我不敢再往深处去想啊,我怕一旦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正如七堇年说的:“我们抓住的都只是些看起来庞大却本质上无关紧要的东西,遗失的总是无从弥补的部分,比如,因成长失去青春,因金钱失去快乐,因名誉失去自由。”而我呢?在这曲终人散之后,才恍然发觉,我曾经竭尽全力,以为带走了所有美好的回忆,却唯独遗失了那最珍贵的部分——当你坐在我身边时,我心里那极为真切的快乐,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如今却再也寻不回的感觉啊。
我的思绪飘回到了年少时光,那时的她,米粽色的长发随意弯曲成 S型,垂直地披散在腰际,身形自然是那般的纤瘦。她总是披一件花格子外衣,里面搭配着简单的白衬衣,脚下蹬着黑色增高鞋,浑身散发着一种熟稔温婉的气息。还记得有一次,她咧着嘴,轻轻将头枕在我的肩上,我顺势环抱着她的肩,那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我似乎能够闻到她身上那股不粘香水味道的植物香,那是一种独属于她的、清新自然的味道,这个年少时印象颇为深刻的场景,就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底。
还记得那些在校园里的日子呀,我常常卷在教室最后一张空课桌下面,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那些自己喜欢的情歌,偶尔抬起头,看看窗外的蓝天白云,看着过路的行人车辆,思绪纷飞间,便会在纸上写写随想,发发感慨,有时还会和同学们传传小纸条,就这样,促成了那个多愁善感的年少时光。
放学的时候,我最喜欢独自一人走在马路两旁的梧桐树下,时不时抬头看看那斑驳树荫里温柔的霞光,那温和的黄昏总是让人沉醉。而更多的时候,我会和简并肩走在落日余晖映照的行道上,天色渐长,可离别似乎也在那日复一日的相伴中,不知不觉地渐深了。
那是一个凌晨,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清寒却并不浓烈,只是那绵长的雨丝,仿佛有着诉不尽的愁绪。教学楼东南角的最后几级台阶上,留下了你温和的容颜。我在你身后,轻轻喊出你的名字,你撑着一把花朵状的透明小伞,在微风的吹拂下,发丝随风飘动,那模样,在我眼中显得越发诱人。风吹动了你的发,那一切色彩鲜明的画面,构成了我暗恋的全部背景,那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隐秘而美好的心事啊。
在那几年年轻却又危险重重的日子里,我总是那般的犹豫,心里有着千言万语,却总是欲言又止,想要向你表达我对你的关怀,还有那心底深处对你无尽的渴望,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样的我,幼稚并且执着得让你无可奈何,可你却总是那般善解人意,总能恰如其分地理解我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深意。即便如此,我却依然孩子气地对你恋恋不舍,仿佛只要能守在你身边,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于我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种别样的气息,像是要给予大地一场漫长的等待,空气中隐隐散发出尘土的芳香。我撑着伞,伞沿始终未能如愿地滴下那仿佛饱含着我心事的清泪。那是四月呀,美好的四月,斑驳的小道如同一张大网,网住了整个公园的后山,两旁的樱花像是害羞的玉女,半遮半掩地绽放着,那粉嫩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美得如梦如幻。林中的大理石长椅上覆盖着一层冰凉,让人看着,竟不敢轻易落坐。
我从包里翻找出两本宽大的课本,铺垫在长椅上,然后笑着对简说:“今天天气不适合出来吧?”我试探性地开口,其实心里只是想找个话题,能和她多说几句话。
她深深吸了口气,回答道:“还算过得去,就是多了几分清寒。”
我笑着打趣她:“心里搞鬼呢。”
她微微一愣,随后说道:“也许吧。”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跟男朋友分了。”
我看着她,故作惊讶地把眼睛瞪得又圆又大,说道:“一针见血啊。”
她白了我一眼,说:“听同学说的,他们都在传呢。”
我笑着安抚她:“众说纷纭的,也不知真假呀。”
她反问我:“现在看来呢?”
我一本正经地说:“事实胜于雄辩嘛。”
她笑骂道:“贱货。”
我也不恼,回她:“事实如此,贱货不贱哦。”
我的话逗得她哈哈大笑起来,她捂着小腹,明显是笑得厉害了,边笑边说:“哈哈哈,今天我算找对人了,哈哈哈哈。”
我看着她笑得这般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站起身,对她说:“既然这么开心,山顶有个带棚的球场,带你玩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我便拉着她往球场走去了。
刚雨后初晴,球场上人很多,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在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好时光,这里确实是个打野球的好地方。球场四周的丛林郁郁葱葱,叠青泄绿的,阳光只能见缝插针地从叶间洒下几缕,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倒也别有一番景致。
我在旁边的石椅子上归置好衣物,然后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花格子短袖,便加入到打球的人群中去了。简则站在一旁,拿着手机为我拍照,时间在这欢声笑语中悄悄流逝,虽然玩的时间不长,但也足够尽兴了。
等我从球场上下来,她指着我背上的泥手印,笑着说:“看你衣服脏了。”
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尽兴就好,管它脏不脏呢。”
她又提议道:“喝杯奶茶去?”
我正有此意,便欣然答应了。
她把外衣搭在小臂上,我提着包,我们俩并肩往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翻看着她刚才拍的照片。
她看着照片,笑着称赞道:“啧啧,动作挺潇洒!”
我也笑着反赞她:“拍摄很地道,角度一流呀。”
在这戏笑声中,我们下了山,我在山脚下的死水潭里洗了洗手,便来到了一家奶茶店前。说是奶茶店,其实也算不上正规的店面,只是一间可移动的、经过精心修饰后显得别开生面的铁皮房,门头用幼儿字体写着‘紫玫瑰之恋’,那几个字看上去萌萌的,倒也挺有意思。
我转头问她:“自己选?”
她无所谓地说:“无所谓啦,来杯原味吧。”
我笑着说:“既然如此,不介意我给你选一杯?”
她回答道:“当然不会呀。”
我便对着店主微笑着说:“来两杯蓝莓的,加珍珠,热的哦。”
点完奶茶后,我看着她,问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她反问我:“有事?”
我笑着说:“闲人一个呢,没什么事呀。”
她眼睛一亮,说:“那再陪我转转呗。”
我赶忙说道:“荣幸之至,奉陪到底!”
就这样,我们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大街上,和一个个陌生人擦肩而过,感受着这座城市独有的烟火气息。阳光终究还是不告而别了,不知何时,乌云悄悄聚拢过来,紧接着,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那原本用来遮阳的伞,终究无法为两个人挡住这突如其来的风雨,我们无奈,只好被迫找个地方落脚。正值中午,我们便选了一家餐馆。
那家餐馆没有过多的修饰,却给人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大玻璃门,落地窗,让人坐在里面,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街景。简走到窗口那边等着取餐,我则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的位置上,出神地望着门前的樱花树。那娇羞的花朵正真实地开放在这美好的四月天里,那淡淡的香气随着微风飘进屋内,也让我的记忆随着这香气开始翻滚而来。我仿佛又看到了简那张天真浪漫的脸庞,如同那缕绿色阳光,永远那么明亮,那么永不磨灭,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间。
高中的校园里,教学楼后面也有几棵樱花树呀,那里曾是我们嬉戏打闹的地方。也是在这个时节,我们常常在树下乘凉,蹲在那一片三叶草中,寻找着共同的幸运,期待着能找到那传说中有着四片叶子的幸运草。阳光携着泥土的芬芳,透过稀疏的树叶,散漫地洒在那绿色的土地上,我们就在那光影斑驳间,无忧无虑地玩着游戏,采着樱花,聆听着花开的声音。我们绕着树,你追我赶,共同追逐着自由,还会吹拂着蒲公英,看着那带着我们年轻梦想的白色绒毛,飘向未知的远方,仿佛做了一次无人知晓的旅行,我们满心欢喜地希望能够记得彼此,就像这樱花一样,生生不息,永不凋零。
我们曾经还一起许下过好多美好的心愿呢,说要玩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要看世界上最美的夕阳,要采世界上最美的花,为她编制世上最美的花环,让她成为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那些稚嫩却又无比真挚的话语,如今想来,依旧让人觉得心里暖暖的,那是独属于我们年少时光的浪漫呀。
“米线来了,”简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唤醒,我回过神来,看着她从柜台端着米线,小心翼翼地向我走来。她把米线放在桌上,我怔怔地看着她,又转头看看窗外,眼前的景物依旧,依旧是那繁茂的樱花,依旧是这美好的四月,可时光却早已悄然流逝,到现在,又能有多少个像从前那样的曾经呢?
一股湿冷的空气随着门缝涌进屋内,轻轻地扑打在身上,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再次看向眼前的女孩,她脸上绽放出的笑容是如此的纯真无邪,那铜铃般的笑声仿佛是从远处飘荡而来,带着一种让人沉醉的魔力。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如此认真地看过她的脸,一头披肩抱耳式秀发,在光影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酱紫的色泽,显得更加柔美。那淡淡的一字眉,把她那噗嗤噗嗤闪烁的大眼睛衬托得更加立体,她的睫毛又长又翘,像礼花一样缤纷,每一次眨眼,都仿佛在我的心上落下一片羽毛,轻轻撩动着我的心弦。
日子就这样在不经意间继续流淌着,我和简之间的相处,依旧有着一种微妙的氛围。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图书馆,在那静谧的角落里,各自翻看着喜欢的书籍,偶尔抬头,目光交汇,又会迅速低下头,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却又在心底暗暗期待着下一次的对视。
有一回,学校组织了一场文艺汇演,我和简都报名参加了。那段时间,我们常常一起排练节目,为了一个舞蹈动作,或是一句台词,反复琢磨,反复练习。每次我因为某个动作做不好而懊恼时,简总会笑着鼓励我,她的笑容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我瞬间充满信心,继续努力下去。
终于到了汇演的那一天,舞台上的灯光亮起,我看着台下的观众,心里有些紧张,简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她悄悄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说:“别紧张,你一定可以的。”她的手很温暖,那温度顺着指尖传遍我的全身,让我渐渐平静了下来。当我们顺利完成表演,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时,我和简相视一笑,那一刻,我觉得,只要有她在身边,无论做什么,都是那么的美好。
然而,时光的车轮依旧无情地滚滚向前,毕业的日子还是来临了。那是一个充满离愁别绪的夏天,校园里到处都是穿着学士服拍照留念的同学,我和简也不例外。我们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留下了身影,每按下一次快门,都仿佛是在为这段美好的时光定格,可心里却清楚,离别就在眼前了。
“以后要常联系啊。”简看着我,眼中满是不舍。
我用力地点点头,说:“一定会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呀。”
可当真正分别的那一刻到来,看着她拖着行李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还是像被掏空了一块,那种失落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毕业后,我们各自奔赴不同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起初,我们还会时常通电话,分享着彼此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工作的忙碌,联系也变得越来越少了。直到那夜她发来的那条消息,才又将我心底深处对她的那份情感,彻底地翻涌了出来。
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会在忙碌的间隙,想起她的笑容,想起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那些路,那些美好的瞬间。我也试图去打听她的近况,可又害怕打扰到她现在的生活。我就在这矛盾的心情中,默默地守着那份回忆,那份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眷恋,不知道未来是否还会有机会。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充满了遗憾,却又让人忍不住去期待那未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