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诰命服(1 / 1)

永定侯贺承宗“砰”地一声甩上书房的门,那声响震得回廊都嗡嗡作响。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抄手游廊,脚步又重又急,仿佛要将脚下的青石板踩碎。

黑着脸,裹挟着一身寒气,猛地掀开正房暖阁的门帘。

侯夫人裴氏正歪在暖炕上,就着明亮的烛火,兴致勃勃地翻看几份新得的料子花样,盘算着开春给侄女玲珑裁几身时兴衣裳,好在那春宴上露脸。

听到动静,她含笑抬头:“侯爷回来了?快看看这新到的杭绸……”

话没说完,就被贺承宗冰冷的声音硬生生截断:“正月春宴,不准带裴玲珑去!”

裴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里的料子“啪嗒”一声掉在炕几上。

她愕然地看着丈夫那张盛怒未消的脸,以为自己听错了:“侯爷……您说什么?玲珑她……”

“我说!不准带那个商户女去春宴!”贺承宗猛地提高音量,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那是春宴宴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家?宗室、勋贵、清流文臣!哪一家不是世代簪缨,根基深厚?你带着一个商户出身的侄女去赴宴?你是嫌我们侯府的脸面丢得不够快?还是觉得别人家的门槛太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里凑?!”

他越说越气,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侯爷!”裴氏被这劈头盖脸的斥责砸懵了,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玲珑她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知书达理……”

“知书达理?”贺承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之以鼻。

“她那点规矩,糊弄糊弄府里的下人也就罢了!到了那种场合,行差踏错一步,丢的是我永定侯府的脸!打的是所有赴宴世交的脸面!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只会觉得我们贺家不懂规矩,自甘堕落!

你平日里纵着她,在府里胡闹些也就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种关乎侯府颜面的要紧场合,绝无可能!”

他盯着裴氏,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最后的警告,“裴氏,你给我听清楚了!管好你的侄女,管好你自己!若在那春宴上失了体统,闹出半点笑话,休怪本侯不顾念夫妻情分!”

这番话,如同鞭子,狠狠抽在裴氏的心上。

所有的心血,所有的期盼,在这一刻都成了泡影!

裴氏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质问。

丈夫的话,虽然刻薄难听,却句句戳在痛处。

在那些真正的顶级权贵眼里,商户女的身份,就是原罪。就是上不得台面的耻辱!

是谁?

是谁在侯爷面前嚼了舌根?

裴氏脑子里瞬间闪过女儿贺锦澜那张总是清清冷冷看不出情绪的脸,还有西院那个惯会装柔弱的苏姨娘!

一定是她们!

一定是她们见不得玲珑好,见不得她裴氏为娘家筹谋!

她为这个家操持多年,劳心劳力,娘家裴家更是暗中贴补了侯府多少银钱?如今不过是想让玲珑在春宴上露个脸,找个好归宿,为裴家铺条路,竟遭此横阻!

侯府这些人,尤其是她亲生的女儿,简直是狼心狗肺!

忘恩负义!

她裴氏这些年,真是白费了心血,喂了一群白眼狼!

裴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与此同时,阆华苑里。

贺锦澜正对着妆台上一个打开的紫檀木锦盒。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匹流光溢彩的锦缎——浮光玉锦。

这是太后娘娘亲赐的恩典,整个京城也寻不出几匹。

贴身丫鬟春喜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赞叹:“小姐,这料子真真是绝了!若是裁成春宴的礼服,您一定是整个宴会上最耀眼的!连宫里的娘娘们见了也得赞叹不已……”

“收起来。”贺锦澜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春喜的憧憬。

她伸出手,指尖在那华美的锦缎上轻轻拂过,眼神却异常冷静,没有丝毫贪恋。

“小姐?”春喜愣住了,“这可是太后赏的……”

“正因为是太后赏的,才更不能穿。”贺锦澜的语气平淡,却带着坚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浮光玉锦太过招摇,穿出去,是福是祸,尚未可知。盯着侯府盯着我的人,还少吗?”

想起母亲近来对玲珑那异常的热络,想起府中那些若有若无的探询目光,心中更加笃定。

她小心地将锦缎叠好,动作轻柔,重新放回锦盒里。

“找个稳妥的箱子,压到箱底去。记着,”她抬眼看着春喜,眼神锐利,“这匹锦缎,我不穿,也绝不会给任何人用。让它安安稳稳地待在那里,便是它最好的归宿。”

春喜虽然惋惜,但看着小姐那不容置疑的神情,也不敢再多言,连忙应下,捧着锦盒去寻箱子了。

贺锦澜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看着外面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

除夕夜的喧嚣似乎已经在远处隐隐响起。

她心中一片澄澈。

侯府这潭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她不能行差踏错一步。这浮光玉锦,是恩宠,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刃。

藏起来,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

除夕夜的永定侯府,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前院大摆筵席,戏台上锣鼓喧天,咿咿呀呀唱着吉祥戏文。

各房主子以及有头脸的管事仆妇齐聚一堂,推杯换盏,笑语喧阗。

廊下挂满了大红的灯笼,将整个府邸映照得如同白昼,一派富贵升平的景象。

这一切的热闹,都是侯夫人裴氏一手操持起来的。

她穿着绛紫色织金牡丹纹袄裙,端坐在主位下首。

脸上挂着得体雍容的笑容,指挥着丫鬟婆子们布菜添酒,接受着各房管事嬷嬷的恭贺,一派游刃有余的主母风范。

没人知道,她袖中的手,指尖早已深深掐进了掌心。

更没人知道,她心里翻腾着怎样的不甘。

她不敢撂挑子。

管家权是她在这侯府立足的根本,也是她能为娘家裴家谋取利益的唯一渠道。

永定侯府根基深厚,祖上传下的三千亩上等祭田,年年出息丰厚,足以支撑整个侯府体面的开销,根本不需要动她裴氏的嫁妆。

贺家母子——老夫人和侯爷,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对她这个商户出身的媳妇,既不会过分苛责,也绝不会让她越过雷池半步。

她裴氏管家,管的是什么?表面上是侯府上下的吃穿用度以及人情往来,光鲜亮丽。

实际上呢?不过是借着侯府这块金字招牌,用侯府的公中银钱,去填补她娘家裴家那如同无底洞般的社交花销!

今日请这个不入流的小官听戏,明日给那个破落户的夫人送重礼……

指望能攀附上真正的权贵,结果呢?人家收了礼,转头就把裴家忘到了九霄云外,连个回音都没有!

这些银子,如同打了水漂,而账目,自然被裴氏巧妙地掩盖在侯府庞大的日常开销之中,无人细查。

裴家富甲一方又如何?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

在那些真正的勋贵清流眼里,裴家再有钱,也不过是满身铜臭的商户!

永定侯府,是他们裴家唯一能勉强攀附得上的高门。

所以裴家对贺家的态度极其矛盾。

骨子里轻视贺家靠贺锦澜的恩功换来的爵位,却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扒着不放,指望着通过贺家,为裴家子弟谋一个前程,洗脱商籍。

裴氏深知这一点,所以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必须牢牢抓住这管家权,才能源源不断地用侯府的钱,去维系裴家那虚无缥缈的攀附梦。

哪怕此刻她心里恨得要死,恨不得撕了侯爷那张冷酷的脸,恨不得掐死那个坏她好事的告密者,脸上也必须挂着最得体的笑容,将这除夕夜操持得滴水不漏。

席间,她端起酒杯,强笑着向老夫人和侯爷敬酒,说着吉祥话。

眼角的余光扫过席间那些因为得了丰厚赏钱而喜笑颜开的管事仆妇,心中却是一片嘲讽。

这些人,只看得见眼前的银钱,只道她这个主母大方,又有谁能看透这繁华热闹的表象下,汹涌的暗流和她那颗被算计得千疮百孔的心?

戏台上的锣鼓敲得震天响,席间的笑语喧哗也达到了顶点。

……

翌日。

新年的第一天。

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刮得窗棂呜呜作响,跟鬼哭似的。

才寅时初,永定侯府的正院里就点满了灯,明晃晃地刺人眼。

裴氏直挺挺地坐在妆台前,眼底下两团青黑,硬生生熬足了脂粉也盖不住。

宫里的规矩,大年初一,三品以上外命妇都得早早爬起来,进宫去给慈明宫的那位太后娘娘磕头拜年。

“姑母,您瞧这对红宝石耳珰配这金镶红宝的璎珞项圈,再簪上那支红宝的步摇,准衬您这身朝服!又贵气又喜庆!”

裴玲珑挤在妆台边上,手里捧着个打开的螺钿妆匣,眼睛亮得能当灯使。

这小半个时辰,她嘴巴就没停过,翻来覆去就是红的好,裴氏也由着她折腾。

她这个侄女,心思活络,一张巧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在京城贵女圈子里都传开了,都说她才貌双全。

这名声,裴氏很是受用。

“嗯,就依你,玲珑丫头眼光向来好。”裴氏点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她自己也清楚,今儿进宫,红比绿好。

她出身商贾之家,靠着永定侯贺承宗的宠爱才得了这诰命,那些鼻孔朝天的老牌勋贵夫人背地里没少笑话她铜臭味重。

一身大红,再衬上沉甸甸的红宝,金光灿灿,怎么着也得把那股子“贵重”写在脸上,压一压那些人的气焰。

两个头等丫头妙云和妙竹,像两只灵巧的花蝴蝶,围着裴氏转。

当那套代表着一品诰命身份的云霞翟纹八宝赤金朝服被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时,整个屋子似乎都静了一瞬。

金丝银线织就的繁复云霞翟纹在灯火下折射出华丽的光晕,象征着品级和尊荣的各色宝石微微晃动,耀眼夺目。

“嘶……”裴玲珑盯着朝服,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眼睛像被磁石吸住了,怎么也挪不开,“这就是一品诰命的朝服?”

声音都带了点抖。那份羡慕,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裴氏从镜子里把她这点子心思看得透透的。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妙云,你和妙竹到库房瞧瞧,把年前宫里赏的那块玉璧找出来备着,兴许太后娘娘问起。”

支开了两个心腹丫鬟,屋子里只剩下她们姑侄二人。

裴氏站起身,亲自走过去拉住了裴玲珑的手。

那套华贵异常的朝服近在眼前,映着裴玲珑因为羡慕而微微泛红的眼眶,更显楚楚。

“玲珑,”裴氏的口气沉下来,带着点蛊惑的味道,“甭光顾着瞅姑母身上这套死物。这都是外头撑门脸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她攥紧了侄女的手,指尖用了点力,“你得信姑母,更得信你自己的本事。你这般的人才,满京城扒拉扒拉能有几个?将来呀,姑母保管给你挑一桩顶顶好、能让你穿上比这更体面诰命服的亲事!”

眼睛死死锁住裴玲珑的,一字一句砸过去:“王妃之位,或是那簪缨百年的累世名门宗妇,那才是真正的泼天富贵!”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弯了弯,带着点得意:“姑母我当年,连给侯府提鞋都不配,不也一样堂堂正正进了这侯府的大门?还不是靠自个儿的本事?”

抬手,用指腹轻轻按了按自己抹得异常红艳的唇,“你只管看着,姑母怎么把你捧上去,让那些世家嫡女都追在你裙子后头吃灰!”

这番话,像一碗烧透了心窝子的烈酒,猛地灌进了裴玲珑脑子里。

“王妃?宗妇?”她喃喃重复,心口怦怦狂跳,血液都涌上了脸。

能穿上姑母这样甚至超过姑母的诰命服?那以前受的委屈费的心机算个屁!

她猛地回握住裴氏的手,眼睛亮得惊人:“若真能如此……姑母,侄女这些年吃的苦,值了!通通值了!”

裴氏心里微微一刺,有些莫名的涩然。

她伸出手,将这个从小就当亲女儿般谋划的侄女,紧紧搂进怀里:“乖孩子,姑母明白,你心气高,姑母保证不叫它落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尖细的嗓音:“太后娘娘口谕——!”

裴氏瞬间松开裴玲珑,脸色一肃,快步走到门前迎接。

裴玲珑则机灵地避到了屏风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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