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轩猛然站起身子,严肃看着柳迎儿不苟言笑,态度急转直下让一旁围观百姓皆愣神。
喧闹声戛然而止,只剩呼呼冷风声与百姓迷茫不解的目光。
叭叭蹲人府宅门口哭一天,现下总算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反倒摆起谱来了。
百姓摸不准头脑,态度随其变化。
只有柳迎儿表情始终不变,笑意盈盈直视眼前这个比她高出一个脑袋的七尺男儿郎。
沈家婚宴,她是明面上的新娘子,被囚于地窖生死未卜,无人在意,甚至没有一个宾客认出她,会因她还活着而欣喜。
沈家惨案因她得以重见天日,大家关注点是万贯家财流落谁手,她是死是活该何去何不重要。
她只是这场利益争夺,是非恩怨的牺牲品,一个无足挂齿的蝼蚁。
只有在李轩面前,她才是她,是柳迎儿,活着的柳迎儿。
有人因为柳迎儿这个人还活着,而感到庆幸。
“柳姑娘,这个人魔怔了,咱别理他。”
“人家柳姑娘好不容易活着出来,什么表情这是,咒人死呢!”
“柳姑娘,你大难不死,日后必有后福,别跟这人一般计较,伤神伤心不值当。”
百姓们一股脑倒戈,劝诫柳迎儿。
此起彼伏的劝诫中,倏忽多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
“呜呜呜……迎儿,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太好了,我们以为我们此生不复再相见,阴阳相隔了,万幸,万幸你还活着,迎儿,你真厉害,从沈府这样危险的地方活着出来。”
百姓:“……”
这人怎么情绪一阵一阵的。
“幸好,幸好你没死,不然我一个人怎么办,我还不能去地下陪你,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们生我养我,我得给他们养老送终。”
李轩边惨厉大哭,边絮絮叨叨说不停。
柳迎儿泪水无声湿了脸颊,下意识抬手想给李轩擦眼泪,想到什么又缓缓放下,“谢谢你,李轩。”
“迎儿,我不要你的感谢,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生分的东西。”
可是李轩,我们回不去从前了。
我也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去接受你的情意。
柳迎儿苦笑,转移话题,“天这么晚了,你快回家吧,别让你爹娘担心。”
李轩被柳迎儿的话带偏,下意识仰头望天,悬月高挂天边,清风徐徐而至,佳人失而复得,是好事,是好事啊!
好事不能哭,会把福气哭跑。
他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从袖中拿出一袋银两,塞到柳迎儿手里,“迎儿,这钱你拿着,放心拿,这不是我爹娘的钱,是我抄书挣的,你要是不想回家就住客栈,至于我们的婚事,我会跟我爹娘商量好的,我,我一定会娶你,你不要放弃我,放弃我们的婚事好不好。”
柳迎儿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虽说不是拜堂的不是她,可婚宴已办,她就是沈家人,沈老爷子的妾,顶着这样的名头再嫁李家,街坊邻里如何看李家,李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将来李轩的仕途也因此受非议。
柳迎儿目光垂下,不敢看李轩。
围观百姓也沉默无言。
沈家百余口人皆死于非命,这事太大了,柳迎儿无不无辜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然深陷其中,是沈家名义上最后活着的人,这偌大的家产按理归她。
小蝼蚁得到这么大的馅饼,她要面对的是何等腥风血雨,李家承受不住这场骚乱,也没资格掺和其中。
谢微宁温声开口,打破这场无奈的沉寂,“李公子放心,柳姑娘这几日住在府衙,很安全,天色已晚,今日大家奔波劳碌,都累了,我们先回去了,李公子也先回家吧。”
说完,率先动身,往马车的方向去。
“李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钱我不能拿,我,我先走了,你回家注意安全,谢谢你……待我这样好。”
柳迎儿将钱还给李轩,泪水婆娑得朝他行了一礼,跟上谢微宁的脚步,前后上马车。
严福昌肃脸,驾驶马车缓缓离开沈府。
马车帘子未拉,从谢微宁的方向,可看见沈府外熙来熙往喧闹纷杂的百姓。
与人海之隔的是陈府的马车,帘子同为未拉,马车上坐着的是真正的陈范郎,在冷眼旁观这场闹剧,阴鸷狠戾的双眸穿过人海,死盯着她们的马车。
像宣战,是得意。
谢微宁伸手一把将帘子扯下,遮得严实,不想看到这幅小人得志的嘴脸。
上了马车,拳儿一改先前模样,缩在角落,捂着胸口埋头不说话。
至于柳迎儿,不必言。
三人心怀心事,愁,愁,愁。
……
夜里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圆滚滚的雨珠落在窗台上滴答声不止,暮春三月,春雨纷纷,萧条了一整个冬天的万物开始舒展身姿,绽放蓬勃。
冬去,春来,又一季。
谢微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繁杂,要问具体烦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相邻院落,蓦然传来脚步声。
卫澍回来了?!
谢微宁起身点燃床前的煤油灯,随意裹了件厚衣裳,匆匆开门出去查看。
恰与来人眸光相撞,缱绻旖旎。
廊下细雨蒙蒙,沾落在男人的衣袍上,让原本就湿了的衣裳雪上加霜,除了雨水,灰尘,还沾了星点血迹,在沈府分别时,身上没有血,这是又起动乱。
也是,这么大一笔钱财,谁看了不起贪念。
无声息盯着对方大半天,尴尬无措浮在两人脸上。
谢微宁目光从卫澍身上,挪到廊檐下那一窜窜雨珠上,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缓和尴尬,索性干巴巴客套一句。
“回,回来了。”
“吵到了?”
卫澍声音嘶哑,泛着困意和疲倦。
谢微宁摇头,“没有,不太困,睡不着。”
卫澍道,“我房中有安神草,给你拿些?”
“也行。”
“那你等会,我进屋拿给你。”
卫澍抬手推屋门,宽大的衣袍下血淋淋,手臂上那条长伤痕没包扎,肉往外翻,血痕干涸斑驳,满目疮痍。